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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因為工作的關係,回家了一趟,大腹便便的妻子臨盆在即,所以就沒有帶著她一起回家鄉來,讓她回了娘家,讓丈母娘看顧著她。

每一次回來,我都會跟天賜到那條溪流去玩水,浸泡一下雙腳。小時後覺得這條溪好大好寬,大的讓我覺得這就應該是大海了。直到長大之後,看著這條溪流,忽然覺得這條溪好渺小,如果在台灣地圖上尋找著,那條短短的黑線會讓人誤以為是一絲掉落在地圖上的頭髮,而在世界地圖裡則根本找不到它存在的痕跡,還有那一大片佔了十分之七面積的海,是那麼湛藍的嘲笑著小時候不知世界寬闊的我。

「天賜,我不在的時候,你常不常來這裡?」我們坐在石頭上,將腳浸在水裡,清涼的水柔順的滑著赤腳,像是溫柔的母親輕撫著入睡的嬰兒。

「沒有!我要當阿嬤的超人,所以比較少來這裡游泳了。而且,這裡好像變小了。」天賜用力往前一跳,濺起的水花濕了我的衣服。「現在我站起來水只到這裡而已。」天賜指著自己的膝蓋說著。天賜也察覺到了,小時後的視線和長大後對這條溪、這個世界的觀感都在改變,只是溪流沒有變、世界沒有變,變的是我們。

「可是還是有很多小孩來這裡玩,就像以前你和我一樣。」天賜看著不遠處一群嬉戲弄水的孩子們說著。我看了看那群小孩,拿起了身旁的相機,拍了一張,天真的孩子白色的水花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畫。

「天賜,你也拍一張像吧!」我掉轉了鏡頭對準了天賜,調了焦距做好了設定,只見天賜用一貫的超人動作還有那永遠天真的笑容回應了我。拍完之後,我讓他看看相機螢幕裡的他,他高興的大叫,對著我說再一張,再一張,於是一張之後又一張,直到他滿意為止。

「天賜,我要到山上去一趟,你快點回去阿嬤那邊。」我收拾了相機,著好鞋襪,對著天賜這麼說。「我要去,我要去。」天賜高興地喊著要跟去,我對著他說:「不行!山上路難走,而且我是要去工作,去拍一些照片,你跟來那阿嬤怎麼辦?到時候你趕不回來幫阿嬤推車子了。」天賜嘟起了嘴,悻悻然地踩踏著水面,又濺起了水花。

「天賜,你是超人喔!你是阿嬤的超人,所以等一下你要幫阿嬤的忙,不能跟我來,好不好?」天賜這才喔了一聲,點了點頭表示知道。「那你等一下要回去阿嬤那裡,不要在這裡待太久了,知不知道?」「我知道了!」天賜用力的點著頭。

走在山路上,我發現這些年山的樣子一直在變,濫墾濫伐讓山林變了樣貌,小時後常見的動植物也沒了蹤影,該是翠綠蓊然的森林如今卻是一片荒蕪,原來不只是我們在變,世界也在變,改變世界的卻是被大地孕育的我們。

這次回來就是要照這些山林,蒐集被破壞的區域還有完整山林區域的資料與照片。越往山裡頭走才發現頭頂一片烏黑,山雨欲來之勢快且猛,滋一聲白晃晃的光照亮整片天空,接著就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然後就是豆粒大的雨打在身上,典型的午後雷陣雨。

我急忙收拾攝影器材,奔跑了起來,腦海中在尋找著兒時的記憶,那個山洞,我們叫做秘密基地的地方,一個轉折繞進了草叢中,跑了大約十幾公尺,我看見了那個山洞。

山洞其實是小時候和天賜還有幾個玩伴在山裡頭玩的時候發現的,說是山洞也稍微誇大了些,只不過是山壁裡一個小小凹陷處,進去兩三公尺就到盡頭,寬也不過兩個人並排站著的距離,小時後進去還得稍微低著頭,現在還得彎著腰才能進去。雖然有點窄小,躲在這裡卻淋不到雨,也幸好這裡不是低處,水流不進來更不用說積水了。

看來得在這裡一時三刻之內無法離開了。轉頭看了看四周,當年我們在這裡塗寫的痕跡依然存在:一個圓頭、長方身,兩條細長的腿還有伸直的右手、握拳屈在腰旁的左手,三角形的披風,超人還留在壁上不曾飛走。我笑了笑仔細摸了摸,超人旁邊還有三個大字,「王天賜」,看著歪七扭八的字讓我想起了以前,於是不自禁地大笑了幾聲。

那時候我們找到了這個山洞,幾個小孩說就把這裡稱為秘密基地,每一次相約出來玩耍的時候,總會說好約在秘密基地,這樣其他的小孩也不懂得我們到底說的地方是在哪裡。而且我們都跟天賜說過了,超人要有一個秘密基地,這樣超人就有可以休息隱藏的地方了。

於是這裡成了天賜最喜歡來的地方,尤其當他傷心難過的時候,這裡是最佳的避難場所。以前的國小並不是像現在一樣有特殊教育班,尤其是在鄉下地方的學校,有著特殊需求的小孩也跟普通小孩一樣上同樣的課程,可是像天賜這樣有著智能障礙的孩子特別容易受到排擠,時常被罵白癡被罵智障,更甚者直接對天賜對粗。

有一次我在打掃時間,看到天賜同班較好的同學急急忙忙跑到我打掃的廁所裡,通知我說天賜被同學欺負了,我和死黨們一起趕到天賜的班級裡,看到了天賜被脫下了褲子躺在地上被一群小孩踢著打著,我氣得抓起了那幾個人,接著就是一陣痛打,死黨們也跟著我一起一陣亂打,最後抓住了帶頭的那個孩子,我們威脅著他,以後無論是誰敢欺負天賜,我們就讓他好看。在他的保證之下,班上的人絕對不會再欺負天賜,我們才放了他。

回頭我去找天賜,卻發現他已經跑掉,尋遍了學校始終找不著,我想起了秘密基地,我背起了書包不顧還有下個課要上,就跑出學校,直往山上奔去。

我看見天賜就躺在山洞裡,捲曲著身子不停的抽泣著。我走了進去,輕輕摸著天賜的頭說著:「我沒看過超人會哭的。」天賜轉頭看了看我,抹乾了眼淚乾抽咽著說:「超人……真的……不……會哭嗎?」我點了點頭說:「超人很勇敢的,不會因為遇到了困難就哭的。」天賜聽了之後打起了精神,努力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只是仍然乾咽著讓肩頭不時聳頭著。「那我不哭了。」天賜說。

「他們為什麼欺負你?」我問天賜。天賜看了看我,接著在地上寫了一個字,然後說:「我不會寫我的名字,他們就罵我白痴。」我看到他寫了王之後就停頓了。

「不會寫,可以找我教你呀!」我握著他的手,在地上寫出了王天賜三個字。然後又寫了第二次。我拿起了他的書包,翻了翻,卻找不到他的作業本,我問了他:「怎麼沒有作業本?」他說:「被他們撕掉了。」我想了想,從自己的書包裡拿出了一本新簿子,拿給了天賜。「這新簿子給你,他們以後不會再撕你的簿子了。」

天賜高興地拿起了簿子,左看右看之後卻又嘟起了嘴,將簿子拿在我的面前說:「不一樣!這不是我的簿子。」

我看了看那新簿子,是紅色的封面,我想起了這是高年級的作業簿,低年級的作業簿則是綠色封皮,裡面的格子較大格子數較少,而高年級的是格子較小格子數較多。

「那這讓你自己練習寫名字用。你的作業簿等我們回家的時候我再拿給你。好不好?」天賜一聽有新的作業簿,點了點頭高興的說好。

我終於勸得他願意起身和我一起回家,繼續當他阿嬷的超人。路上,他搖著我的手對著我說:「我是阿嬷的超人,哥哥你是我的超人。」我低下了頭看著他,對著他說:「嗯!現在天賜的超人要帶著阿嬷的超人回家了。」

「哥哥!為什麼阿嬷要叫我天賜?賜好難寫喔!」邊走著天賜邊這樣問我。「難寫呀!那這樣好了,天賜改叫這個名字……」我停了下來,抓著天賜的手在地上寫了一些字,「王八0」,「這樣子就很好寫了。你就叫這個名字好不好?」我問了天賜。「王……八……零?」天賜看著字唸著。「不對!這圓圓的字代表蛋。」天賜又重新唸了一遍:「王八蛋!」「對!你就叫王八蛋!」

「你才王八蛋咧!」天賜甩掉了我的手奮力的向前跑,回過頭來又對著我吐了舌頭說:「王八蛋!」這下子天賜可就不笨了,他大概在學校聽過太多次王八蛋了,知道這是罵人的話。

想起了這段往事,我不禁覺得好笑,伸出了手輕輕摸著天賜寫在壁上的名字,那是天賜練了好久才學會的,只是王天寫的還算工整,賜字則因為筆劃較多和前兩個字比較起來顯得特別大。

「王天」,上天所賞賜的,不知道我解釋給天賜聽,他是不是能夠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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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o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