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後

「你看，他長得多麼健康可愛！」妻子懷抱著剛出生的兒子讓我看著，他躺在妻子懷裡，睡得多麼安祥。「該取什麼名字？」妻子問我。我想了想說：「就叫做懷賜吧！」妻子聽了眼神中透露了答應的意思，她笑了笑對我說：「那等過幾天我們帶這孩子去見見金水婆吧！」我對妻子點了點頭，感謝她的體貼。

懷賜，懷念天賜，天賜對金水婆來說是上天所給予的恩賜。金水婆有個兒子，可惜不學好，和壞朋友在一起吸毒又做了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最後被關了起來，這輩子大概再也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氣了。金水婆對兒子失望透頂，對這世界也失去了信心，怨嘆著老天爺不給她好日子過，但不久後的一天早晨，金水婆在門前看到了啼哭不休的嬰兒躺在嬰兒籃裡，嬰兒的懷裡還有一封信，信裡寫了小孩的生辰年月日，還說明了這孩子是金水婆兒子的骨肉，只是金水婆未曾謀面的媳婦自認無法將孩子好好撫養長大，於是將孩子帶回金水婆的家，希望金水婆能夠好好教養孩子，讓他能夠平安的成長。

金水婆失去了兒子，卻意外得到了一個孫子，她認為這是上天賜給她的，所以取名為天賜。天賜有輕度智能障礙，但無礙於金水婆對他的疼愛，金水婆總是說：「憨人有憨福，天公疼憨子。」金水婆細心的照顧著天賜，而街坊鄰居也對於天賜相當愛護。

當時我在村子裡是個孩子王，常呼朋引伴四處去遊玩，天賜還小著我好幾歲，就住在我家隔壁，因此我也時常帶著天賜一起玩。

鄉下的夏天日頭很是毒辣，我們這群小孩常常在村子附近的一條溪流玩耍，村裡的小孩都是在這裡學會游泳的。我時常把天賜推進水裡，然後教他如何划動手腳，如何伸頭換氣，當時覺得天賜很笨，學的進度很慢，但是他很執著，常花很多的時間泡在水裡，只為了學會游泳，因為他不想成為村裡唯一不會游泳的小孩。就在這種一半強迫，一半不服輸的狀態下，天賜終於會游泳了，雖然不是游得特別快，但總是可以踢動雙腳划動雙手讓身體漂浮在水面上。

天賜晚上吃飽了飯，總會跑到我家來看電視，六點的時候恰好是卡通播出的時刻，他總是看得入神。他喜歡那些超人或者什麼飛俠的，打擊壞人飛翔在天際之中，這總讓他張大了嘴巴癡癡的望著電視畫面，久久無法回神。有時候，他會說他要當超人，我問他幹嘛要當超人，他說：「因為超人會飛會打壞人。」我跟他說：「當超人不一定要會飛，不一定要打壞人，有時候只要能夠伸出自己的手幫助別人，救助需要幫助的人，那麼也可以當個超人。」十幾歲的我哪能夠領會這些，只因為當警察的父親曾經跟我說過這樣的話，於是我依樣畫葫蘆說給了他聽，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問我：「那現在哪裡有人需要我幫忙的？」我想了想對他說：「其實你一直是你的阿嬷的超人，因為你幫你的阿嬷推車子到廟裡賣紙錢。」

金水婆和天賜相依為命，靠著在村裡唯一的廟前賣著金紙檀香來維持生計。年邁的金水婆總是拖著痀僂的身軀推著攤子從家裡推到了廟前廣場，在天賜學會走路不久就跟著阿嬷的身後頓躓前進，越來越大的天賜越走越穩，到後來完全是他推著攤車往前走，讓金水婆輕鬆了許多。金水婆雖然生活得困苦，卻樂觀以對，她總是說有上天賜予的孫子就已經足夠了，但在金水婆的滿足笑容之中，仍可以看出對孫子往後的擔憂，往後沒有阿嬷的日子天賜該怎麼過？

「超人來了！」天賜光著上身跳進了溪水當中，濺起了水花嚇得其他小孩哇哇大叫，而我則猛力拍打著水面濺起更多的水花打在他們的身上臉上。偶然的機會裡我看見了天賜背後的胎記，我像是發現了新宇宙似高興的指著那胎記對天賜說：「你的背後有翅膀耶！」「哪裡？」天賜轉頭繞著圈子想看清背後，「哪裡，哪裡？」天賜看不到，於是我帶他回家去，讓他背對著大鏡子，然後拿了面小鏡子讓他看著背後那像翅膀形狀的胎記。「不過只有一個而已，不是一對，要不然可以像小鳥一樣有雙翅膀可以飛。」我說。

「超人不一定要會飛。」天賜說著我當初對他說過的話。

「你知不知道天使？」我問天賜。天賜搖了搖頭，我試著解釋給天賜聽：「天使和我們長的一樣，不過背後有雙又大又白又漂亮的翅膀，可以像鳥一樣飛，他和超人一樣都會幫助需要幫助的人。」「你也有隻翅膀，也許你上輩子是天使喔！」

「我是超人。我是阿嬷的超人！」然後他擺出了超人飛翔的姿勢，一路跑到了廟前廣場去，幫金水婆收攤準備回家。

「天賜呀！緊來拜拜，求玄天上帝保庇，保庇天賜緊大漢。」收攤回家之前，金水婆總會帶著天賜進廟裡拜拜，祈求天賜能夠平安長大。天賜也總是乖乖地拿著香，學著金水婆祈求拜拜，嘴裡念念有詞地說著：「保庇天賜緊大漢。保庇阿嬷緊大漢。」金水婆對天賜笑了笑：「憨孫仔！阿嬷麥大漢啦！天賜你尬玄天上帝講，講保庇阿嬷身體健康丟好啦！」天賜咧開了大嘴對著金水婆笑，又閉上了眼執起了香，大聲的說聲：「保庇阿媽身體健康丟好啦！」

年復一年，村裡的小孩都長大了，有的到外地讀書，有的在外地工作，更多的人在異鄉成了家立了業，只有在一年三節還有村裡大拜拜的時候會回家鄉，而天賜依舊留在村裡和金水婆推著攤車賣金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