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後

記憶隨著漸小的雨滴，慢慢回到現實來。雨停了，天色也漸晚，於是將包包背了起來往村子的方向走去。雨水混合著塵土，心也跟著一路泥濘，如果森林還在，草地依然，這條山路不會走得如此艱辛困苦。

沿途聽著嘩啦啦的聲響，不自覺的跟著聲音而去，邁開了腳步，來到了聲音的所在，放眼一看，霎時間我愣住了。滾滾黃泥隨著暴漲的河水，夾帶碎石斷木往下游一路奔去。忽然想起，那群小孩還有天賜。老天爺呀！可別發生什麼事情呀！轉身朝著下游狂奔而去。雙腿不停交換奔跑著，耳旁聽到的是河流呼嘯聲，彷彿在笑著，跑太慢了。我只能在喘息當中祈禱著……

遠遠就望見一群人聚在河流岸邊，真的發生了什麼事。老天！不要是天賜！不要！

跑到了人群當中，還來不及喘氣，遠遠聽見有人在呼喊著：「天賜！你在哪裡？天賜！你在哪裡？」我看見了稍早的那群小孩，抓了年紀稍長的孩子，問著：「發生什麼事情？天賜人呢？人呢？」小孩被我抓痛了，用力著要縮回手臂，眼眶裡泛出了淚：「好痛！」我這才鬆開了手，又問了一聲：「天賜人呢？」小孩抹著眼淚說著：「突然之間發大水，我們趕忙跑到岸邊，可是阿明他來不及跑走，被大水沖走，天賜聽到大家喊救命，就往水裡跳了下去。」旁邊一個大人補充說道：「天賜跳下水之後，抓住了阿明，要往回游卻因為那些碎石斷木而游不回岸邊。況且水勢實在太大了，他從沒游過這樣子的河流。最後天賜掙扎著將阿明擱在較高的石頭上，他自己雖然也想爬上石頭，不過最後應該是筋疲力盡了，所以被沖走了。」

看著金水婆跪在殿前，嘴裡唸唸有詞地祈求著，求神保佑天賜平安，求神讓搜救人員快點找到天賜，金水婆就這樣，磕頭、禱告、磕頭；磕出了我的淚，磕得我心頭在淌著血。

「阿婆，好了啦！別再磕頭了。神明一定有聽到，一定會保庇天賜。咱們轉來去，轉去等天賜的消息，好唔好？」我發現我說話聲音有點抖，就連扶著阿婆的手也在顫抖。

「不行！我要求玄天上帝一直求到天賜轉來。」金水婆倔強著不起身。隨著時間漸長，我知道天賜生還的機會越渺茫，看著金水婆這樣虔誠的祈禱著，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如果搜救人員帶來了壞消息，金水婆這虔誠的信仰是否會崩塌析離？金水婆每天到這兒來，求神拜佛只期望天賜的一生平安順利，如今卻遇到這樣的事情，金水婆是否會失去了信仰，沒了活下去的勇氣？

「找到了！找到了！」殿外傳來了吵鬧聲，是村裡的人跑來報訊，一進了殿裡氣喘噓噓的說著：「找……到了！找……到了！」接著喘息了一陣，這才開口說出了那碎人心神的話語：「找到天賜的屍體了。」金水婆已站起的身軀就這麼暈軟下去。

剛和丈母娘通過了電話，她說妻子已經進了產房，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簡單描述了耽擱的理由，等這邊事情辦完就回去。

辦完了天賜的喪事，拖著悲傷疲憊的心情回到了台北。

看著妻子懷抱著剛出生的兒子，該表現出喜悅，可是我的一顆心卻痛苦地揪著。「你看，他長得多麼健康可愛！」妻子讓我看了看她懷中的小孩。「要取什麼名字？」妻子這麼問我。

「就叫做懷賜吧！」妻子體會地點了點頭，說過幾天要帶著孩子回去看看金水婆。

我爬上了床，摟著妻子與孩子，看著懷賜安祥的睡臉。

「如果，我……帶天賜到山上去，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我的情緒終於崩潰，在妻子的懷裡哭著，哽咽著。

孩子因為我的哭聲驚醒，也跟著嚎啕大哭，妻子連忙哄著安撫著，直到小孩又睡著，看著這一切，我收斂了哭聲抹乾了眼淚。

妻子看著我，左手輕輕的拍著我的背，就像拍著懷賜一樣。「如果，你帶天賜到山上去，那天賜就救不了那小孩了。」「有時候，我寧願自己傷心，而不要看見別人傷心。你也不希望那小孩的父母就此傷心欲絕吧！」「天賜喜歡當超人，這一次他真的當了超人，幫助了需要幫助的人。我想他現在一定是在上面當天使，或者當某個神明的小小差使。」妻子的話聲輕柔，慢慢地撫平我的情緒，帶我進入了深沉的睡眠當中。

「金水婆！我轉來看您。這次還帶了我太太還有我兒子懷賜來看您。」我抱著懷賜給金水婆看，金水婆看著懷賜，無神的眼睛忽然發亮，「你看！這囝仔笑起來和天賜真同款。」金水婆撐著痀僂的身軀忽然站了起來，拉住我的手也拉了我妻子的手說著：「走！我帶你們去廟裡拜拜，求神明保庇懷賜緊大漢，求神明好好照顧在天頂的天賜過的平平安安。」

「走！咱們來去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