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後

炎熱的夏日，炙人的陽光彷彿要將所有的水分擠壓搾乾般似的持續散發。庭院裡竹搭的棚架爬滿了藤蔓，整個院子蔭滿了清涼的陰影，陰影裡一只跛了隻腳上了年紀的矮几上倒了幾瓶台啤，還有罐尚未開瓶，瓶身沁出了水珠，似乎在哭訴著天氣的酷熱。

矮几旁放了張竹製躺椅，破損頹圮的模樣似乎不能再承受著幾許重量，卻偏偏躺了一個身穿白色內衣汗衫，衣擺上翻露出油亮肥腫的大腹肚，一襲寬鬆短褲的中年男子。稀疏的頭髮，掩蓋不住漸禿的腦袋，頭似鐘擺左右晃動，明顯的看出睡夢中的他似乎也不耐這種酷暑。

蟬鳴不停，偶爾幾聲尖銳的鳴聲之後的寂靜，那是幾個頑童用著竹竿沾上了黏劑捕捉夏蟬所創作出來不協調的夏日交響曲。靜默了幾秒，蟬聲又知了知了的由小漸大，彷彿沒有了剛才的那回事。

風徐徐的吹著，樹葉隨著擺盪窸窸窣窣的低語著剛才發生的慘事，中年男子仍事不關己的睡著午覺，嘴裡唔唔的發出低喃，稍微轉動了身子，躺椅發出了不堪重量的泣訴，在男子靜止時也默聲了。

忽然一陣尖銳的女聲竄入了男人的耳中：快起來啦，房子都被偷走了。

男人驀然驚醒，睡眼惺忪帶著驚慌的語氣問著：什麼事？

那女人瞪了他一眼說著：都幾點了，還睡？你女兒快放學了，趕快去接她吧。

喔，那男人應了一聲，接著用那雙肥厚的手掌蓋住了整張臉，揉了揉，要將睡意從臉上揉散了開。然後搖了搖頭，抖了抖身子，彷彿可以像狗抖掉滿身水珠般似的抖落睏意。

那男人站了起來，從口袋裡掏了一串鑰匙出來，金屬相撞發出了叮叮的聲響，他從其中挑出了一枝鑰匙，食拇指捏住了，逕往停放在院中的一輛機車走去，將鑰匙插入了孔，轉動鑰匙，輕輕按著啟動鈕，機車發出了一陣低吼聲，卻又停止了，一連試了好幾次卻無法發動，他只得踩住了機車的發動桿，使盡了全身力氣，用力一踩，引擎終於開始運轉，他臃腫的身體卻仍在晃動著。男人費力的跨上了機車，油門輕催，機車瞬間衝出了門口，只留下一道白煙慢慢消散。

那女人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站在門口目送著那男人遠去，直到不見背影。
呼嘯的風聲劃過耳朵，男人騎著機車眼睛卻不是專注著前方的路況，只是不停的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在搜尋著什麼似的。終於，男人眼睛一亮，在一間離學校不遠處的鐘錶店前停住了機車。男人將車熄火，停好了車，就往店裡頭走，一推開了透明光亮的玻璃大門，就聽見了一聲親切的問候：歡迎光臨。
一位滿頭白髮，臉上佈滿了歲月的痕跡，卻見身體仍硬朗挺直了腰桿的老人，那男人什麼話也不說，就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老闆，你看這錶還能不能修理？

老闆接下了錶，戴上了眼鏡，用著專業的眼光仔細的瞧著那只錶，摸了摸，搖了搖，仔細的檢查一番。接著他抬起了頭，摘下了眼鏡，向那男人說著：這電子錶進了水了，沒辦法修了。電子錶就怕進了水的。

喔，這樣呀，那這錶就不要了，丟掉了吧。

老闆將那只錶放進了堆滿了錶的一個盒子裡，邊問著：那要不要買只新的錶？

好呀，本來就應該再買只新的。那男人回道。他仔細來回的檢視著放在玻璃櫃中展示的各種錶款，接著下了明快的決定，手直接指著一只女用錶：那就這只錶吧。

老闆一看，會意過來微笑的問道：是給太太還是給女兒戴的？

那男人抬起了手抓了抓頭，笑笑的回道：是給女兒的，都讀國中了，總不能再給她繼續戴著卡通錶吧，我想這只錶應該很適合她的。

老闆拿出了那只錶，熟練的調整著錶帶，邊說著：我孫女也是戴這只錶，讀國二了。這錶應該很適合妳女兒戴的。

那這錶多少錢呢？

老闆持續著手中的動作，邊說道：一千三百五。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妳女兒是讀旁邊的國中吧？

對，那老闆你的孫女也是讀那國中囉？

嗯，真巧。我孫女和妳女兒都讀同所學校，也算是種緣分吧。那這樣好了，我算你便宜一點，一千二，算是大家交個朋友。

真的嗎？謝謝你了。

老闆將錶放入一個精緻的盒子中，仔細的包裝好，將盒子交給了那男人，邊囑咐道：我將錶帶調成和我孫女一樣的長度，應該適合你女兒，若是回去戴了覺得太緊或太鬆，再拿回來調整。

男人接下了盒子，伸出了手和老闆握了握：我知道了，謝謝你了。男人道完了謝，轉身走出了店門，臨出門前又向老闆點了點頭，老闆也親切的揮了揮手交代著：有問題要拿回來喔。

男人出了門，跨上了機車，按著啟動鈕，仍然無法發動，只得又踩著啟動桿，用力的踩發動引擎。來到了離鐘錶店不遠的校門口，剛好看見一群學生，從校門口走了出來，有成群結隊，有三三兩兩，嘻笑打鬧，追逐奔跑著，也有單獨一個，沒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孤孤單單一個人，背著沉重的書包，就這麼走出校門；再看看校門口外等候的父母家長們，有的和男人一樣騎著機車，等候著孩子出現，有的駕著轎車，引頸企盼著孩子的出現，眼神不曾離開過校門，只不停的來回穿梭尋找著，試圖在這同一個民族，有著類似的臉孔，穿著相同制服的孩子裡，找到自己熟悉的面容。在這校門口外，不同的人，不同的政黨，不同的階層，做著相同的行為，只為了一個相同的目的─自己的孩子。
男人也將眼光的焦點停留在校門那群放學的孩子上，終於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地向自己靠了過來。只見一個女孩和身旁的另一位女孩道別，接著朝著男人的方向飛奔了過去。

爸，那女孩叫著，接著動作飛快的坐上了機車後座。

嗯，考卷都發完了嗎？男人有點嚴肅的問道。

本來有著燦爛笑容青春的臉孔，倏地暗沉了下來，女孩低下了頭小聲的說道：都發完了。

男人轉頭看了看，知道女兒考不好，也沒有責備的意思，直接拿出了盒子，在女兒面前晃了晃。

什麼東西？女孩接下了盒子，忽然一聲驚呼從男人背後傳來：哇！新手錶耶！接著是充滿疑惑的問句：爸，媽說這次我要考得很好才買新錶給我，可是我這次考不好呀，你又怎麼買了給我呢？

男人反問道：妳全部都考不好嗎？

女孩搖了搖頭：只有一兩科，但是都有及格。

男人又問：那考最好的是哪科？

英文，這次我全班最高分。女孩臉上的表情變換很快，說到得意處，興奮的樣子溢於言表。

那就好啦。爸爸我賞罰分明，這錶就獎勵妳考最高分的科目，至於考不好的，那還是得罰，回去之後妳媽還有很多事情得忙，妳就幫忙著做，晚上再把考不好的科目多花點時間再讀一次，這樣的賞罰妳覺得怎樣？

女孩高興的說：老爸最公平了。

男人笑了笑，回頭交代著：抱緊了。女孩用力的環抱著男人，雙手緊緊握住了那盒子。男人輕輕按了啟動鈕，引擎意外的順利發動，催動了油門，載著女兒，慢慢馳往回家的路上。車行經鐘錶店，男人放慢了速度，凝望著那玻璃大門裡的一切動靜，只見一個穿國中制服的女孩捧了一盤東西送到了老闆面前，老闆恰好也往門外望，和男人目光相對，兩個人點了點頭，交換了微笑，男人又繼續往著回家的路途走，而老闆也低下了頭，仔細品嚐著孫女剛切好裝盤的甜蜜又多汁的西瓜。


ps：騎機車要戴安全帽，文中沒寫到戴安全帽的情節，就當作這文章的背景年代在未硬性規定實行的時候吧。